阿許

【雁默，黑化，现代】附骨生花 二

第二章

 

随着调查展开，警方逐渐掌握了上官霓裳死亡当日的行踪，同时还接到了化验中心提交的二次报告。

 

尸体被发现的当日，铁骕求衣人在外地，接到通知后赶回已经是第二天，所以部分第一手信息的收集他并不亲自在场。据当时勘察现场的警员说，经过了三天，尸体的变质程度明显属轻，而且现场弥漫着一种气味，在修理人员打开电梯门、升起轿厢的那一刻扑面而来。不少警员推测，就是这种气味抵消了尸体本身的气味。

 

询问三天内使用这部电梯进出的人，很多人表示这几天在电梯里闻到了平时没有的气味。但是由于味道并不十分浓烈，未曾引起太大不适，加之电梯本就是个短暂停留的地方，所以也就没有多少人在意。让他们对气味进行描述，包括当日现场勘察的警员，但不同的人说法不一，甚至大相径庭，没有参考的价值。

 

不过很多人在描述里用到了同一个词，或者表达了相似的意思：特别。

 

化验中心的教授在报告里称，他们提取了尸体身上的残留的物质，解析成分后，分析是一种自制的化学剂，他们以这些成分试着对药剂进行复制，结果表明它的确能有效延缓尸体腐烂，并且驱散尸臭。

 

一个警员讪笑说：“这简直可以申请专利了。”

 

/

 

今天是周五，随着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响，寂静的学校开始哗然，校门外围满了接送孩子的家长。保安笔挺地站立在门亭一侧，维持秩序。

 

大大小小的孩子冲出校门，向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跑过去。人群拥挤间一个男孩背着书包独自走出校园，渐渐远离身后喧闹的范围。

 

铁骕求衣咬了一口鸡蛋饼，赶紧跟上去。

 

“小朋友。”

 

他觉得自己的笑容还是挺亲切的，但是俏如来却一见他就跑，未遂，被铁骕求衣揪住衣领。

 

“你跑什么？”

 

俏如来不回答，两只短胳膊不断扑腾。铁骕求衣无奈只好先放开他，俏如来警惕地往后跳了一步，坚定地说：“老师说不准和陌生人说话。”他眼睛上下扫了一眼铁骕求衣，又补充说：“也不准吃陌生人给的鸡蛋饼。”

 

铁骕求衣笑出了声，咽了最后一口饼，掏出证件：“我不是陌生人，我是警察叔叔。”从警二十多年这个动作做了无数遍，这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小学生施展。

 

俏如来狐疑地接过证件，转过身去，仔细地低头看看照片又扭头看看他，来回几番才确认无误，还给铁骕求衣，立马露出笑来，“警察叔叔有事吗？”

 

“最近治安不好，叔叔今天值勤，负责送你回家，还要请你吃冰淇淋。”

 

小朋友丝毫没有怀疑，还很有礼貌地说：“太好了，警察叔叔辛苦了！”

 

铁骕求衣顺口道：“为人民服务，应该的。”

 

一大一小两个人走进甜品店，甜腻的味道让铁骕求衣有点窒息，但俏如来却兴高采烈，他趴在比他还高的玻璃柜前，要了两个法兰奇克洛、一块抹茶冻芝士蛋糕、一块黄桃慕斯，再加一杯覆盆子雪酪。铁骕求衣勉为其难要了一杯冰柠檬水。

 

看着他小小的身体，铁骕求衣笑说：“你吃得完吗，这么多。”

 

“当然，小小的身体蕴含了无穷的力量。”

 

他们坐在墙边，离地半米的墙面，其上嵌着玻璃，可以看到街上行人来来去去。

 

俏如来埋头吃得很认真，铁骕求衣口吻轻快地问他：“小朋友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 

“我叫俏如来，警察叔叔。”

 

“你在家里跟着谁住？”

 

“老师，还有妈妈。”他神情忽然变得沮丧，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来，戳着碗里的雪酪，“可是我妈妈不久前去世了。”

 

“抱歉，为你的不幸感到难过。”铁骕求衣安慰了他两句，见他情绪有所缓和，才继续问：“你说老师？你的老师是谁？”

 

孩子总是太容易被转移注意，俏如来又自豪起来，“我的老师姓默，叫默苍离，他是风灵中学最好的老师，带了最好的班。我读书可认真了，昨天小测试还考了满分呢，以后我也要考进风灵中学，这样就能天天和老师在一起了！”

 

为什么叫老师而不是爸爸？默苍离夫妻领养俏如来是经过了正规程序，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父子关系。难道关系疏远？可俏如来说起来又不是这么回事。铁骕求衣心里存了疑问，索性问出口。

 

俏如来吃着蛋糕手也不停，理所当然说：“老师就是老师，没有为什么。”

 

铁骕求衣说道：“你看，他供养了你，供你吃穿，供你上学，你应该叫他爸爸才对，他虽然是老师，但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老师。”

 

“老师就是老师，没有为什么。”

 

铁骕求衣猛然震住，不是因为俏如来说了什么，而是刚才一瞬之间，俏如来盯着他的眼神，竟阴郁黑暗得令人难以承受。好似突然换了一个人。

 

心脏在胸腔内如雷跳动，铁骕求衣感受到自己血管的快速搏动，回过神来，面前的小学生还是天真可爱的模样，低头啃着炸面包圈，两条小腿不着地，在桌子底下不住晃悠。

 

“你在做什么？”

 

俏如来拿着法兰奇克洛只吃一口，就放下来，跳下凳子去找服务员，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只纸盒，他小心翼翼地把两个都包起来。

 

听到警察叔叔问话，他说：“这个法兰奇洛克太好吃了，我要给老师包回去，让他也尝尝。”

 

铁骕求衣笑着说道：“你自己吃吧，一会儿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买两个。”

 

“真的吗？”俏如来眼睛一亮，抬头看他，笑得格外开心，“警察叔叔你真是个大好人。”

 

和他说着话，铁骕求衣却不断回想着刚才一瞬间的经历，那绝非在一个小孩身上能够看到的眼神，可俏如来现下若无其事，难道是自己破案心切，产生错觉？

 

/

 

提着装了两块甜品的纸盒，俏如来领着铁骕求衣到了自家院前。铁骕求衣还不曾亲自到过默苍离家里。

 

默苍离是个高中教师，却住了一座颇为华贵的小别墅，院中种了一排垂丝海棠，这个季节已经不开花了。但这不奇怪，就算默苍离不有钱，他的妻子却极其有钱。

 

“我到家了，谢谢你警察叔叔。”俏如来回头。

 

铁骕求衣却没有要走的意思，“不请我进去坐坐吗？俏如来，你老师在家吗？”

 

“今天是妈妈的头七，学校特地放了老师一天假，上学前，老师还叮嘱我早点回家呢。”

 

铁骕求衣自然知道。

 

俏如来开了门，铁骕求衣跟着他进去。站在一楼待客的大厅，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洁，装横简约却讲究，以白色为主。墙上挂着一副《Ecce Homo》，看哪这人，安东尼奥·奇塞里的名画，描绘了本丢·彼拉多站在城墙上，将鞭打虐待后的耶稣向耶路撒冷的民众炫耀。这位被记录进入圣经的罗马执政官后来因屠杀罪名被流放，在维也纳自焚而死。

 

屋里乍然一看没有人，铁骕求衣在客厅转了一圈，俏如来放下书包去找默苍离，被铁骕求衣叫住，铁骕求衣站在楼梯口，问他：“我可以上去吗？”得到了肯定的回答。

 

二楼的布置风格与一楼如出一辙，穿过走廊，是一间小客厅，客厅依旧没有一个人。铁骕求衣转过几个房间，才终于看到默苍离。

 

看房中摆设，猜想是书房。今日天气阴沉，起着微风，默苍离坐在小阳台的玻璃桌前，窝在椅子里，歪着头，一只手搁在腿上，另一只手垂在身旁，地面掉了一本书。

 

睡着了。

 

铁骕求衣放轻脚步，蹲下身替他捡书，起身时书页不小心擦过他小指指尖。默苍离猛地惊醒过来，惊惶的表情在脸上一扫而过。

 

“抱歉。”

 

竟然这么容易被惊吓。铁骕求衣心里想。

 

默苍离盯着眼前的人，“你……”他想起来，有些不悦，“是你，你怎么进来的？”

 

“送俏如来回家，顺便进来喝杯茶。”铁骕求衣看着他的眼睛说，果然听到俏如来，默苍离轻轻皱起了眉头。

 

“还有话要问吗？”

 

“老师，原来你在这里啊。”

 

铁骕求衣还没有回答，俏如来就跑了进来。他找到了默苍离很高兴，手里还提着纸盒，“老师，这个法兰奇洛克好好吃啊，你尝尝。”他拆开来拿起一个往默苍离嘴边送，默苍离略往后退避，一只手挡开，接过来又放了回去。

 

“我一会儿再吃，你先回屋写作业，我与这位叔叔有话要谈。”

 

俏如来乖巧地嗯了一声，走出书房，还关了门。

 

默苍离看向他，神情恢复冷漠，说道：“有什么事，说吧。”

 

铁骕求衣在书房里走走看看，默苍离的书房不小，书架上的书也各式各样。

 

“没想到你们学校这么体贴，家里头七也要放假。”

 

“是我精神不好，他们找个理由让我休息几天。”

 

“您要保重身体啊，默老师。今天我们找到了上官小姐的尸体放置三天，却没有人闻到尸臭的原因。”铁骕求衣状似不经意地提起，“尸体上被涂抹了一层药剂，据化验中心的报告，是一种自制的化学试剂。我就想起来，你正好是个化学老师。”

 

默苍离冷笑：“那又怎么样，难道这所有学化学的都有嫌疑不成。”

 

“但并不是所有学化学的都是上官小姐的丈夫，与上官小姐有直接的联系，好的或者坏的。”

 

“难道现在警方办案的方式就是这样，靠主观臆测的猜想？”

 

“当然不是。”铁骕求衣试着让他放松，“我只是跟你说说这个消息。”

 

“霓裳死的那天，我有不在场证明。”

 

所以也不排除多人作案的可能。但铁骕求衣没有说出来，他的目光被书桌上一堆药瓶所吸引，“可以看看吗？”见默苍离点头，他掏出无菌手套戴上。

 

药瓶有多种多样，铁骕求衣一一拿起来看。

 

“这些都是你要吃的？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“你有头痛的症状？”

 

“偶尔。”

 

“胃疼？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“嗓子疼？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“安非他酮？你还有焦虑的症状？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俏如来给你带的炸面包，你不吃吗？”

 

默苍离似乎对他琐细的问话感到不耐烦，蹙了蹙眉，低声说道：“我不想吃。”

 

铁骕求衣点点头，不再继续问话。他放下手里的药瓶，不经意瞥见书堆后露出一点白色的痕迹，他把手伸进去，才把那个东西掏出来。

 

还是个药瓶，但一拿起来就知道是个空的，而且看起来应该有好几个年头了。瓶身上都是外文，字迹经过常年磨损已不容易看清，他耐心地辨认了一会儿，Lamictal？

 

他转头想问默苍离，却见他紧紧盯着这药瓶，见他转过头来，又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。

 

“这么旧的空瓶子，为什么不扔了？”

 

“忘记了。”

 

铁骕求衣笑了笑，拿出密封袋将瓶子装进去，“既然这样，那就索性给我吧。”

 

默苍离垂着眼睛，嘴唇微不可察地颤动，最后点了点头。

 

/

 

回到警局，他把药瓶交下去，让查出这瓶药的出售地，那警员答应得非常利落，转身走出几步后就对同伴小声抱怨“这不是难为人嘛……”但他还是装作没有听到。

 

对默苍离的档案调查放在桌上，他还没有来得及看，索性这时坐下来，泡杯咖啡慢慢翻。

 

默苍离从小家境殷实，父母都是高知，大学时一次回国的航船失事，双双亡故，由默苍离继承遗产，铁骕求衣到访的小别墅就是他家的老宅。他从小异常聪明，跳了几级，博士毕业时年龄只有25岁。本科专业学的是植物化学，之后一直没有改变。毕业后留校任教，不出数年就获得了教授职称。

 

铁骕求衣不禁想，这不正是偶像剧里的男一号设定吗，居然见到活的，再配上一个穷苦又顽强的女一号就完美了。

 

但让铁骕求衣百思不得其解的是，七年前，默苍离离开学校，档案并未记录处分，应该是主动离职，从大学校园辞职后，他进入风灵中学任职，是当时初二一班的班主任，两年后，又转职为风灵中学高中老师，任当时的高一一班班主任，一直到现在。

 

铁骕求衣想不明白，有什么理由让人可以放弃大学教授不做却来做个中学老师，果然科学怪的脑子都不能用常理揣测吗。

 

他翻着档案。

 

这简直就像在陪着某个人读完初中读高中一样，那现在不应该陪完高中陪大学了么。

 

他喝了一口咖啡，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，忍不住取笑，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。

 

十分钟后。

 

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，铁骕求衣冲出警局，驱车飞快前往风灵中学。

 

/

 

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接待了他，他亮出证件，表示要查看默老师初中所带班级与高中所带第一届班级的学生名册。

 

他仔细对比了两个班的学生姓名。

 

风灵中学声名在外，是全市最好的中学，向南是初中，向北是高中，初中部的学生目标就是留在本校升入高中，有相同的学生并不稀奇。何况默苍离初中与高中带的都是尖子班，所谓尖子能有多少，能考到这种高分的，三年前是那么几个人，三年后也是那么几个人。

 

总共有十四个重复的学生，除去一个重名的，共有十三个。

 

铁骕求衣要了这些档案，回到警局让人对这十三个学生进行追踪访查。

 

报告交上来后，大部分人顺利升入全国各地的大学就读，有一个因为家庭贫困而辍学。

 

但这些都没有引起铁骕求衣的注意。

 

他紧紧盯着第十三个人。

 

在风灵中学调出的档案记录里，他就注意到了这张照片，这些存档的照片都是学生高一入学时统一拍摄的证件照。

 

照片拍摄的是个男孩，五官精致，神情冷漠，是会讨那个年纪女生喜欢的长相气质。但是那双眼睛，瞳孔里充斥的阴郁黑暗，一瞬间竟让铁骕求衣想起了下午那个孩子。

 

往下看。

 

男孩名叫高鸿离。

 

十七岁。

 

于四年前死于自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