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許

世界破破烂烂,小鹅缝缝补补

苍鸾 一〇七-折骨

节一〇七.

 

策天凤,策仙尊,被甩之后还没来得及怎么为上官鸿信的人渣操作伤心难过,就先被某人的纠缠不休烦得不胜其扰。

 

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,这便是,昨晚就不该救他!

 

“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。”

 

策天凤怒而回头,高空风烈,吹得发丝纷乱。小空跟在他身后数远,见他停下,便也停下,如履平地。

 

狐狸神色一片沉静,说道:“策天凤,跟我走吧。”

 

策天凤拧眉不语。

 

小空接着道:“我现在一无所有了,但我想要你,仙尊,留下来,别丢下我。”

 

策天凤默然有顷,“你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,因果报偿皆需承受,现在怨天尤人,已经太晚。”

 

“是上官鸿信!是他害我落到这一步,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!”小空怒不可遏。

 

策天凤淡然道:“你如何待人,人如何待你。你拿别人作践取乐,视他人性命如草芥时,就该想到,此后你在别人眼里亦如草芥,由人作践。被怀疑与烛龙勾结的不止是你,可即便是上官鸿信被通缉时,也不像你今日被万人唾弃。”

 

小空咬紧了牙关,浑身都在发颤,“你就只会替他说话……不论他犯了什么错,变成什么样的人,永远有人站在他那边——你们永远只会站在他那边。”

 

“……”仙尊深觉此人不可沟通,不欲再多言。

 

他回身想走,却敏锐地感知到气流中一丝陡蹿的杀意,起初,十分尖锐细小,但已极其强烈。

 

策天凤蓦地回头。

 

白露缓缓出鞘。那天雷的白光,即便在如此晴空朗朗下仍然刺眼夺目,耀目非常。

 

“要打个赌吗,默苍离,堵你会不会来追杀我。”

 

小空口吻足够平静,眉眼上挑直视向他。

 

策天凤不懂他的意思,但“默苍离”三个字已经足够挑起他的不快,也看出这拔刀之后的决定。

 

“凭你这重伤之体?”策天凤道。

 

“谢过仙尊的救治,我感觉好多了。”白露完全出鞘,仿佛一道无垠的白光将天空一切为二,“我见过上官鸿信的功体,如果不是靠着凤蚀流火,给他灵元支持,他什么都不是。可我不一样,何不考虑踢掉他收我为徒,我定比他更能让师尊惊艳。”

 

狂妄自大的宣言,从他嘴里说出来,奇异地没有多少狂妄自大的别扭,犹如在陈述事实。与史艳文一脉相承的纯阳功体,不仅吞噬尽了青丘御主的毕生修为,运转毫无滞碍,且更青出于蓝。由于瞬间爆发的灵元,伤体难以支撑,勉强愈合甚至还未愈合的伤口处处崩裂,鲜血潺潺流淌,但小空恍若无感。

 

白露变化莫测光怪陆离,自各个刁钻角度夹攻,防不胜防。策仙尊自然不会示弱,潮生剑起,宏大潮意一股脑屏退所有攻势。

 

“啊对了,我险些忘记,想必上官鸿信必会死不承认,所以仙尊还不知道吧。”

 

兵刃一次交接,策天凤恼怒的双瞳对上狐狸眼中的狡黠,“策仙尊,默苍离,我这样叫你,你觉得陌生吗?”

 

“……什么意思?”

 

“他还真的什么都瞒着你啊。”小空故意做出惊讶的模样,“他就一点也没有对你说你与默苍离的关系?他就一点也不告诉你,你就是默苍离?”

 

策天凤惊怒,“胡言乱语!”

 
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也对,这么说不准确,你不是默苍离,你怎能比得上默苍离。你只不过是默苍离随手捏造的一具替身而已,替他做他不好做的事,替他保护上官鸿信,替上官鸿信死!策天凤,你就是个傀儡罢了!你自以为是的爱,对上官鸿信的爱,不过是默苍离命令你爱——上官鸿信什么都知道,可他什么都不说,他享受得这么理所当然!”

 

“知道上官鸿信为什么踹了你吗,因为你碍着他了,仙尊。”

 

一个个字像一根根刺,策天凤不想听,但对面的人还说个没完。

 

“再胡说八道,我让你再也开不了口!”

 

“不明白?不想听?仙尊也不过如此呀,闭目塞听胆小怕事,你就这么害怕面对现实?上官鸿信才是真正与烛龙勾结的人,他不敢让默苍离知道,可默苍离偏偏处处管制他,而你就是默苍离管制他的手段之一,他怎能不对你烦不胜烦?他只盼着他的师尊在薮泽给他搭个二亩三分地的温柔乡,而不要妨碍他道貌岸然地丧尽天良为祸苍生。”

 

策天凤面对越来越密集无间的天雷袭击,心神大乱,“你有什么证据,信口编排,我凭什么信你……”

 

“不信?”小空嗤笑一声。

 

轰然一声巨响,策天凤被白露当胸贯穿,正中心口位置,刀柄另一端握在小空手中,将他钉死在山壁峭石间。策天凤呕出一口红,全喷在小空锁骨处,染红胸口一片。

 

“古神元神不灭,我就是今日把你大卸八块在这里,用不了几天仙尊便会恢复如初,死不了。如若不信,我们试试怎样?”

 

他用力一拧刀柄,刀刃扎进心口旋转一周,策天凤仰头痛吟,小空眼底猩红,愈发狂乱,空中的另一只手抓住策天凤发顶,强迫他仰头抵在石壁之上。

 

炽热的呼吸凑近了,贴在耳边呢喃,“你说,我要是将你宰一半寄给上官鸿信,他是会跪着求我放过你,还是会想,反正他有默苍离美人在怀,而你不过一具无足轻重的替身,何必冒这个风险。仙尊你说,他会怎么选——让他来替你好不好?”

 

策天凤咬牙,把所有痛喘压回喉间,眼神一横,举掌便攻。小空侧头避过,操纵白露分化一道白光闪射而来,这一刀穿透右边肩臂骨节连接处,果真如他之前所言卸了这只手。

 

“啊……”

 

策天凤忍得一头冷汗,脸色瞬间惨白。

 

反观小空好整以暇,“我要是你,就会学着安分一点,别垂死挣扎了。”

 

策天凤被掼到地上,挣扎着想起身逃脱,小空一掌按下他腰际,将他彻底压倒在地。流水一般的浅色青丝,此时污秽斑驳地染了血,随着重伤躯体凌乱地四散蜷曲,玉石似的皮肤也染了鲜血,半隐半现地藏在发丝之间,泄露出这张脸上的不屈和耻辱。不知怎么,他忽然想起初见策天凤时,清微淡远的仙君携着一身轻薄雾霭,缓缓栖落于七患堂的情景。

 

小空静静看了一会儿,忽然分开双腿跪在仙尊两边,往前倾下身子。这个动作让他的头发也垂下来,深浓与浅淡的发丝交缠重叠着,小空道:“仙尊真是漂亮啊,上官鸿信给你开过苞吗?”

 

策天凤难以承受这样的屈辱,睚呲欲裂,“滚!”

 

他的愤怒反而取悦了疯批的狐狸,换来落落一笑。

 

一只手落在尾椎,从那处沿着脊骨往上滑动,令人发凉的言语从身后传来,“我听说,仙族一身所系,皆在仙骨之上,犹如修者内府,剔了仙骨,便归于无灵之身、肉体凡胎,是这样吗?”

 

他商量着:“我们试试好不好?”

 

仙骨跨越身魂双体,小空甚至没有试着解剖结构,而是探明所在之后,攥住一端,粗暴蛮横地生抽硬拽。同时他得空出一只手来、甚至动用灵元才能压制住策天凤剧痛之下的强烈痉挛,活生生被撕裂灵魂的痛楚,很快让策天凤痛到失神。

 

巨大的创伤反而刺激了仙族躯体非常人可比的修复能力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伤势,鲜血逐渐凝滞,然而冷汗淋漓如雨,几乎湿透了仙尊全身。

 

一直到小空抽离仙骨后良久,策天凤还不能从空白中恢复神智。

 

仙骨完全离体,便无法维持骨身的原貌,在半空中凝缩成一团发光的晶体。小空引导着这晶体,纳入自己体内。

 

他并非仙体,无法与仙骨融合,但他暂且想不到存放在哪里会比自己体内更安全。

 

做完这一切,他才俯身去关照策天凤,策天凤犹在细细发颤,被他手指一碰,蓦地颤得更厉害,失神中发出一声低浅的呜咽,听得小空都心软了。

 

“好啦仙尊,没事了。”他安慰一声,又笑了笑,“现在你连揍我都做不到,就是长出翅膀,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啦。”

 

取出一块方印,乌亮剔透,纹路繁复。

 

“唉。”哀叹一声。

 

他很清楚,做出这种事,他就没有退路了——他需要权势,权势不见得是好东西,但它的确会让其他更为需要的东西,更唾手可得。

 

捏碎方印。

 

黑烟丝丝缕缕飘散而出,逐渐浓重,再渐渐形成一具人形。

 

甫一成型,这幻影就跳了起来。

 

“帝尊!我就知道您迟早会想通的!欢迎加入修罗国度的大家庭,有什么不能是大家团结友爱互帮互助解决的呢!”

 

公子开明的欢欣鼓舞在视线落于地面仙族身上时,噗地蔫了下来。

 

“这是……”

 

“我要带他一起去魔世。”小空略笑,“策君认得?”

 

“不认得不认得、完全不认得!”

 

策君简直叹为观止:默苍离的分身你也敢动?!你就不怕默苍离知道后把你人道毁灭了!

 

他突然对招揽这个帝尊感到那么一丝丝的后悔。

 

/

 

上官鸿信没来由在昏睡中感到一阵心痛,针刺一样扎进最软的位置,教他蜷缩着四肢猛地惊醒过来。

 

一身冷汗带起一阵凉意。

 

不由地往被褥里缩了缩。

 

旋即他坐起来,揉了揉额角,太阳穴打鼓似的躁动。

 

剑无极就近将他抱进小院房间,叫来大夫,便一直昏睡到现在。

 

他转头看窗外天光,日光明媚,大抵又昏睡了一天一夜,想到这里,不由心底沉闷。亡命水带来的后遗症太明显了,如今他自愈效率连往日的三成都不到,养好伤吧浪费时间,不养伤吧伤上加伤,这让一直以来习惯了往死里作的上官鸿信怎么受得了!

 

明明解开亡命水已经这么久了,怎么就丝毫不见好。

 

他推开门,小院不大,一览无遗,于是他瞧见青衫翠发的身影在昨日策天凤煮茶的位置闲闲倚着,头顶梨花一般无二的明媚素丽,明明只寻常可见的角落,因他倚在那里,断井颓垣也仿佛成了仙境的景致。

 

上官鸿信走过去,“师尊。”

 

默苍离睁开眸子,朝他望过来。

 

上官鸿信略笑,“师尊来得好快,不是声称与策天凤没有感应吗。”

 

“少来,做给剑无极看,不就是想通过他的眼睛让我知道。”说这话时,默苍离没再看他,秀眉微微笼起,不知是不耐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,“你什么意思?”

 

“就是这个意思——师尊,”上官鸿信挺直身板,神色无比坚定,“如果今日之后你还愿意让我叫你师尊的话——默苍离,我们断了吧。”

 

像是听到什么不合逻辑的笑谈,默苍离闻言,顿了一顿才转头看他,那目光似乎在跟他确认:断了是什么意思?

 

于是上官鸿信体贴地解释道:“腻了,烦了,不喜欢了,不想继续了,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
 

默苍离垂下眼帘,沉默了须臾,说道:“因为策天凤的事?不想让他跟着你,有必要闹到这地步?”

 

“呵。”上官鸿信笑了声,“师尊,你有时候就是自我感觉太好,思维都跟正常人不一样,要是当初就知道你这么一根筋,牛皮糖似的沾上就甩不掉,鬼才会招惹你。”

 

他说的难听,默苍离终于沉下脸,“真情假意我自有判断,不凭借你三言两语。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,不必如此拐弯抹角。”

 

“这话倒是和策天凤说的一模一样,他真不愧是你的一部分。我相信师尊自有判断,也可以坦言相告,我当然爱过你,可又不是只爱过你。你随便出去打听一下,我为任缥缈做得更多,可现在他于我,也不过是过往云烟一文不值。”

 

他似乎开了话茬子就停不下来,“你看看你自己,能倚仗的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,既不温柔体贴也不善解人意,脾气差嘴巴毒,不能沟通不听人话,一旦惹你不高兴,动辄打骂还下死手,每次被你打过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第二天。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,我何不找个既漂亮又温柔的,为什么非要死守一个你?”

 

这一回默苍离终于认真想了想,“所以,是因为雪山银燕?”

 

从默苍离嘴里说出的“雪山银燕”着实让上官鸿信怔了一下,但立刻便顺杆往上爬,“师尊见过他了啊,可是讨人喜欢?寻欢作乐而已,他长得好看,比你年轻,比你乖顺,更比你单纯可爱,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。”

 

默苍离道:“情爱之事,当得起如此锱铢必较?”

 

“怎么当不起,买东西还货比三家呢。师尊,我真心劝你一句,你就是这方面阅历见识得太少,太把那点感情当回事,但凡多养过几只凤凰狐狸阿猫阿狗,就会知道我上官鸿信这点斤两不值太多钱。”

 

他说罢,见默苍离只是拧着眉头默然不语的样子,甚至没有看他,心里的焦躁不住往上蹿升,上前一步,“师尊莫非不信?”

 

默苍离眸光流动,望向他。上官鸿信太熟悉他这样的眼神,心里像被堵了一汪水,仅靠一张薄纸堵着,得分外坚韧谨慎,才能不让那水流冲破防线奔流溃散。

 

默苍离道:“我总以为,你我情非泛泛……”

 

他还没有说完就被上官鸿信打断,“你以为?你以为什么,什么都不懂,连个接吻都不会,还得让我教。过了三万年前尘尽忘,你倒是成了风月高手?”

 

他眉头紧皱,声音低了下去,好似已经十分疲惫,连解释都懒得再多说,“默苍离,我真受够了你无聊的控制欲,若说最初还对你有那么一点感情,如今也已经磨尽了。我承认我斗不过你,斗不过总躲得过。”

 

他说:“你放过我吧,求你了。”

 

他没有留下来等默苍离的回答,或许是不敢等。

 

师尊是明理的人,他会知趣放手的。上官鸿信想。

 

默苍离是明理的人,也的确知趣放手了,但上官鸿信着实没想,在放手之前,还给他送了个大礼。

 

/

 

如今的尚同会不同以往,自小空强行收服尚同会开始,它与茧林平分秋色的地位就开始有所瓦解,后来上官鸿信接手管理,愈发加快了这种肢解,如今尚同会虽说仍是独立一派,但或多或少,已经趋向于往狐狸宫的隶属靠拢。

 

譬如鹜老这等原属于茧林十大宗门的老前辈,如今却在尚同会身领要职,自然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是为着雁王殿下留下来。

 

茧林失主,长殿下失踪,雁王殿下又已明说不会接手青丘,要将这破碎的烂摊子收拾起来,委实是个不小的工程。

 

这些日尚同会人来人往尤其繁忙。

 

议事堂前,捧着文件找殿下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,虽说上官鸿信已经渐渐卸除尚同会权务,委任了适当要员,但不少事情还是堆在他身上。

 

远远地,望见殿下面色冷峻朝议事堂走来,细看似还有些失魂落魄,但众人没有多心,忙捧着文件就要迎上去。

 

还没迎上去。

 

众人惊见,殿下一个往前飞扑,狠狠撞上大殿大门,再弹回来,摔到在地。

 

在一众小弟子与老前辈惊愕的注视间,上官鸿信艰难地站起来,还没迈出一步,再一次腿一折,血光飞溅,匍匐倒地。

 

这一次众人看清楚了——是一条鞭子抽的他。

 

下一刻,喧杂的议事堂前瞬间鸦雀无声,众生灵诚惶诚恐,哗啦啦跪倒一片,无人敢抬头。

 

古神降临,擅自瞻望已是冒犯。

 

“要断可以,那就断彻底。”

 

默苍离说道。墨狂显形,今日却不是为了斩妖除魔,剑端带起激烈杀意,缓缓移到青鸾腿间某处,“我用过的东西,就是废了也轮不到旁人狎戏。”

 

上官鸿信瞪大眼睛,难以置信,那双本就动人非常的琉璃瞳子,情绪激荡之下更是潋滟无比。

 

众目睽睽之下,他脸色腾地发红,蔓延到耳根,烧了一片。

 

声音压低到最低限度,“默苍离,你不要太过分。当初是当初,现在是现在,你情我愿的事,只有我一个人爽了吗,你还讲不讲理!”

 

默苍离居高临下,目光微凉,“你如今于我非徒非爱,区区一介飞禽而已,我有必要跟你讲理?”

 

上官鸿信怒目而视。

 

墨狂下压,已经戳到了那儿,见青鸾脸色青白不可遏止地发抖,默苍离反而勾起一抹笑意。他声音如常,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,“我就是把你打得魂飞魄散卖进鹿铃台,万人欺凌不自知,你又能如何。我就是不讲理,你能把我怎样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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